第一百零五章 血亲 (4)
海神岛的渔民们划着小船,船上载着两三个強壮有力,善于⽔

的年轻小伙子,彼得神⽗坐在他们中间,只穿了一条內

的梅亚雷被他们簇拥在船头,他没有被捆绑起来,肥厚的双手安安分分地摆在膝盖上,头发打着绺儿,紧紧地贴在额头和面颊上。他的脸⾊很不好,⻩中透着青⽩,长満了小疙瘩,鼓起的嘴

就像是橡胶做的模型,鼻子红彤彤的,两只松弛的眼袋就像是一个九十岁老太婆的rufang那样晃晃悠悠地垂挂在层层叠叠的下眼睑的⽪肤褶皱下面。总之,曾经意气风发,生机


的“唐”的继承人,如今全⾝上下,还能让人联想到他以往⾝份与地位的,也只有那双深⾊的眼睛了,那双眼睛滴溜溜地在眼眶里转动着,一如既往地带着蜥蜴类生物那种漠然与冷酷的意味,不甘心与恶毒的气味儿就算距离一里之外都能闻得见。
有人递来了一瓶密封着的沙泰勒东气泡矿泉⽔,梅亚雷最喜

的那个牌子,一个不言而喻的暗示,梅亚雷犹豫了一下,接过来拧开盖子喝了。
又有人给他面包,梅亚雷也吃了。
海面上十分寂静,只有船桨揷进海⽔的“噗”声,和梅亚雷大口吃喝的声音。
最后一块面包被呑下喉咙的时候,人们已经能够清楚地看见那

纤细

森的基督架,虽然清晨的浅薄雾霭仍然牢牢地笼罩着它——一只黑⾊的燕鸥落在象征着爱的横条上,细致地整理着自己的羽⽑,负责划桨的人用力挥动船桨,试图惊走它,但那只小巧的鸟儿只是抬起头来,无动于衷地注视着逐渐靠近的人类——它的眼珠子是红⾊的。
渔民们立刻低下头,在

前划起了十字,在海神岛形形⾊⾊的传说中,只有吃过漂浮在海面上尸体的海鸟才会有红⾊的眼睛,就像是游

在墓园里的食尸鬼,它们是魔鬼的仆役与耳目。
“真是太晦气了。”一个人小声嘀咕道,这是个不折不扣的不祥之兆,他撩起眼⽪子打量着坐在船头的梅亚雷,一个胆大妄为的谋杀犯、弑亲者、叛徒,但此时他也不得不佩服这家伙的勇气,如果是他,没准儿现在已经吓得尿

子了。
燕鸥一直等到人们接近到几乎一伸手就能抓到它的距离后才懒洋洋地拍了拍翅膀,飞走了。两个小伙子吻亲了彼得神⽗随⾝携带的十字架和圣经,翻⾝下⽔,他们先将固定在船头铁环上的绳索拉下来,

绕在基督架上,好让小船不至于在接下来的过程中被海嘲冲远,而后稍稍做了一番热⾝运动的梅亚雷才在另两人的扶持下跳下了船,早上的海⽔还有点儿凉,他打了个哆嗦,但很快就

悉地踩起了⽔,让自己浮在⽔面上,早先下⽔的两个小伙子分别抓住他肩膀的一端,把他带到基督架前。
海⽔只到基督架的横条下方,彼得神⽗从船上抛来钢制的链条和锁,基督架的横条与竖向桩的合适部位都留有孔洞,只要将链条穿过它们就能将一个人牢牢地捆绑在这

可怕的刑架上。
彼得神⽗监督着他们完成所有的工作,等小伙子们上了船,他也下了⽔——长及脚面的法⾐在海⽔里就像马尾海藻那样累赘⿇烦,而且他只有一只脚,另一只手还得⾼举着圣经与十字架,这让他在⽔里活动起来很不方便,但幸好还有一

连贯于刑架与船只的绳索可以利用,彼得神⽗沿着那

绳索慢慢地靠近了梅亚雷,直到两人如字面上所表示的那样“面对面”
“你忏悔吗?”彼得神⽗气

吁吁地问道。
梅亚雷看了他一眼“是的,”他瓮声瓮气地回答道:“我忏悔。”
“主已经宽恕了你所有的过错。”彼得神⽗说,他也同样注视着梅亚雷,几秒钟后,他表情复杂地向这个也可以说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伸出手,让他吻亲圣经和十字架。期间彼得神⽗的手指碰到了梅亚雷的额头,被提前涂抹了圣油的额头滑腻腻的,冰凉刺骨。
彼得神⽗突然觉得很冷,他让船上的人把他拉了上去,刚才上了船的小伙子们俯下⾝去,开解了船头铁环上的绳索——依照海神岛的传统,这

曾经

绕在基督架上的绳索是不吉利的,必须保留在原地,等待海⽔将它腐蚀殆尽。它就像一条海蛇那样动扭着落⼊暗蓝⾊的海里——海⽔深不见底,人们就像避让某种可怕的预兆那样避开了自己的视线,不去看那条绳索的最后所在。
船桨重新落下与扬起,小船飞速地离开了基督架和上面的人。
“太冷了,”彼得神⽗说“有谁带酒了吗?”划桨的人随⾝带了一瓶本地产的葡萄酒和

酪,一人一口地传递开,这样儿轮了两圈,他们终于感觉好多了。
天空正在发亮,等他们回到岸上,

光已经变得异常耀眼,大海则像是镀上了一层⻩金与钻石的粉末,明亮的令人不敢直视,吹拂着⾝体的咸腥海风变得温暖柔和,彼得神⽗没有穿鞋,他⾚着脚踩在海滩上,贝壳细小的碎片嵌⼊了脚掌的厚茧里。
小伙子们将小船拖上岸,他们暂时不回家,一处临时搭建的海边小屋里面储备了葡萄酒、⾁和面包,还有扑克和音乐带供他们消磨掉下面的几个小时。
他们必须等到这次涨嘲过去,去基督架哪里查看结果,然后将活着的人或是尸体带回海神岛。
“您在看什么?”
“没什么。”彼得神⽗收回了自己投向远处的视线:“雏鸟,”他竖起两

手指“两只雏鸟而已。”
羽翼未丰,却已经在跌跌撞撞,不断拍打翅膀,想要飞上⾼空的雏鸟。
***
撒沙与别西卜一起爬上了海边的悬崖。
海神岛的边缘密布着这样的悬崖,它原本是一块完整的巨石,但在数以千百年计的岁月里,⽇复一⽇,夜复夜一地不断冲击与拍打着它的海⽔以最为充⾜的耐心缓慢而坚持地掏空了它的脚、肚子与

膛,现在它就像一只石化的巨鹰那样向海天之间伸出了庞大的喙,撒沙与别西卜肩膀紧靠着肩膀坐在喙的尖端,活像粘在上面的两颗草籽。
从这里俯瞰下去,可以看见基督架。
撒沙和别西卜的实力都很好,他们可以看见梅亚雷,辨识他的表情,还有时不时捏紧的两只拳头,海⽔持续上涨,海⽔被嘲流推动,溅上他的脸,他闭上眼睛,⽩⾊的泡沫从他的鼻尖留下来。厚厚的嘴


动着,像是在祈祷或是诅咒。
“你觉得他会死吗?”
“不好说。”撒沙回答:“这是上帝才能做出的判决,基督架的原意不正是如此吗?”
同伴敷衍般的回应换回了别西卜悲哀无奈的一瞥。
“但有人不希望他死。”撒沙继续说道,罪行确凿——是的,他最大的过错的就是失败了——的梅亚雷原应该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可切加勒没那么做,他给了侄子一个机会,一个看来很有几分生机的机会。
霍普金斯们从不认为切加勒会是个心慈手软的老好人,如果他是,那么现在坐在“唐”位置上的人就不该是他,切加勒上面可是有好几个哥哥呢。这个决定很有可能是迫于某种原因或现况做出的,但切加勒真的会让梅亚雷活下去吗?虽然说,梅亚雷现在已经看似没了任何翻⾝的资本,即便他活了下来,他也没了继承“唐”⾝份的机会与继续呆在海神岛上的权利,他连同他那些罪不至死的同谋者与支持者会被流放到一个偏远的地区,也许是西陆大的某个岛屿上。
切加勒不会觉得⾼兴的。
可就如撒沙所说的,有人希望梅亚雷活下去。
***
梅亚雷试探着动了动自己的手臂和腿,发现铁链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紧,他尽量努力但不显眼地挣扎着,果然,那些链条很快就变得松弛起来,他的脚后跟用⾜了力气,死死地踩住基督架上不怎么平整的地方——和浅海里的大部分礁石与沉船遗留下来的金属制品一样,基督架常年沉没在海⽔里的部分寄生着贝类与海藻,凹凹凸凸的部分又尖又滑,梅亚雷的脚跟很快就被割破了,海⽔腌渍刺

着伤口,那种疼痛让梅亚雷大声叫嚷起来——但这份代价付出的相当值得,他在基督架上勉強站稳了,他的双手翻上来,紧紧地握住横条儿。
海⽔上升的很快,梅亚雷扬起了脸,这个势姿并不利于呼昅,他张大了嘴巴,贪婪地昅⼊夹杂着飞沫与海藻的空气。
嘲⽔涌动着,把他的⾝体推来推去,有好几次,他都差点失去了那个可贵的立⾜点——如果梅亚雷不是个

子倔強的大人物,也许他老早就支撑不下去了。等到下次退嘲还得要好几个小时,

漾着的⽔波拍打着他的耳朵,曾经有那么几分钟,海⽔没过了他的下巴,可他还是坚持住了,虽然长达几个小时的不懈抗争已经令他精疲力竭,奄奄一息。
他等到了退嘲,当海⽔退到他肩膀以下的时候,始终紧闭这双眼的梅亚雷喜悦地在心里唱起了歌:“看吧,”他在心里呐喊道:“看吧,圣⺟在天上看着我们呢,她是绝对不会容许魔鬼

谋得逞的。”
梅亚雷的脚已经疼得出差不多⿇木了,可就在他为了自己重获生机而

欣鼓舞的时候,新的疼痛冲进了他的大脑。
他本能地低下头去瞧,滚热耀眼的

光刺穿了清澈的海⽔,他看见了自己在⽔中浮肿发⽩的⾝体,以及在这具壮硕的⾝体上缓慢成型的

丽鞭痕——就像一个手法娴

的隐形刽子手在用极细且富有弹

的辫鞭子施加鞭挞那样。成串的⽔泡以⾁眼可见的速度冒了出来,其中的一些在还未完全鼓起之前就已破裂,向海⽔里释放出半透明的

体…它们带来的大巨痛感让梅亚雷忘记了一切,他的脸挛痉变形,一声又一声地发出不成调子的哀嚎,手臂和腿胡

地狂疯菗动,甚至咬下了一部分⾆头。
如同某部著名探侦小说中的牺牲者一般,直至生命的末了,启迪的灵光方在梅亚雷濒死的大脑中闪现,他

直了⾝体,喊出了那个关键的词语。
非常可惜,观察结果的人要在一个小时后才会来到,他最后的申辩与控诉无人得知,唯一能做出证明的唯有他⾝上恐怖的伤痕。
几团蓬松圆形的褐⾊粘膜和纤维的集合体缓慢而沉重地呼昅着,携带着致命的刺细胞,有着一百英尺以上长度的触须在蔚蓝的海⽔自由自在地飘

着,海神岛周遭暖热的⽔温让原生于北极海与北大西洋、北太平洋海域它们颇有点不适应,但它们还是极其完美地完成了人类所

付的任务。
***
“切加勒又要破费了。”撒沙说。
“没什么,”别西卜说,黑葡萄般的眼睛里不带一点情绪:“——他是‘唐’。”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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