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斑点妖怪
“斑点妖怪的模样?”方多病皱眉“我看见了,是一个浑⾝⾎一样斑点的,四肢很长,可以随便扭转的像人又不是人的东西,行动如飞,力气极大。”
李莲花瞪眼道:“你看到了他的脸么?”方多病张大嘴巴“我…我应当是看到了,只是不记得了。”李莲花看向陆剑池,陆剑池脸⾊苍⽩,摇了头摇,虽然他和那东西打过两次照面,但过度紧张,他其实没有看清楚他的脸。
李莲花的眼神很遗憾,慢呑呑地道:“所以—那老村长知道我们最多只是猜到客栈里发生过凶案,而其实不能知道其中真正的实情。”他道“石老真正要掩盖的不是他石寿村杀屠中原人这档子事,这事在他而言,说不定是一项重大的功绩,他想要掩盖的…是斑点妖怪的真相。”
“斑点妖怪…还有真相?”方多病奇道“难道不是深山老林里天然长出来的怪物?”李莲花瞪眼道:“自然不是。”
陆剑池茫然道:“那不是天然生成的怪物?那会是什么?”方多病斜眼看李莲花:“难道那真的是鬼?还是僵尸,或者修炼多年的蜘蛛变成的精怪?”
李莲花喃喃地道:“你要说是僵尸…那也…勉強说得过去…”陆剑池⽑骨悚然,想及和那东西两次几乎是面对面的照面:“僵尸?”他从不知自己如此怕鬼,竟然浑⾝寒⽑直立。
“胡说八道!本公子在江湖中出生⼊死,坟墓不知抄过多少,连皇帝的皇陵都进去过,如果世上真有僵尸,本公子早已死了几十次了。”方多病嗤之以鼻“那东西分明是活的,是只长得很像人的怪物,说不定是什么猿猴、猩猩之类的异种。”
李莲花咳嗽一声:“原来你在坟墓中出生⼊死几十次,失敬、失敬…”方多病也咳嗽一声:“没有几十次,几次总是有的。”李莲花继续道“姑且不提那东西究竟是死是活或是半死不活,首先…那东西在客栈中跟踪你我很久了,第一次在走廊里,它找上陆大侠;第二次,在客房里,它又找上陆大侠…”他看着陆剑池“你⾝上难道有什么昅引它的宝贝?”
“宝贝?”陆剑池一挥⾐袖“在下⾝无长物,只有一把青钢剑。”
李莲花凝视着他的脸:“但它确实跟踪你而来…”陆剑池张大了嘴巴,连连头摇:“这怎么可能?我长年不下武当山,行走江湖不过数月,武当山上决计没有这种怪物。”
李莲花对右轻轻一指,方多病和陆剑池蓦然回首,只见遥遥树丛之中有个影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三人,那双小眼睛炯炯生光,正是客栈中的斑点妖怪,不知何时它竟跟在三人⾝后,它行动无声,方多病与陆剑池都未察觉。
李莲花对着它轻轻挥了挥手,那东西并不动,方多病眼见光天化⽇之下,青天⽩⽇,朗朗乾坤,就算是妖魔鬼怪出来妖力必定也大打折扣,大着胆子也举起手对着它挥了挥,那东西依然不动。
陆剑池慢慢举起手,轻轻对着那东西挥了一下,那东西蓦地自树梢上站起⾝来,本来树梢柔软,它低伏在上头,树梢被庒得弯了,这下突然站起,那树梢反弹而起,斑点妖怪仰后栽倒“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陆剑池目瞪口呆,李莲花微微一笑,方多病又是好笑又是骇然:“它…它要⼲什么?哪有…哪有如此笨的妖怪?”
李莲花站在陆剑池之侧,突地反掌擒拿,一把扣住陆剑池的手腕脉门,缓步往那斑点妖怪摔下之处走去,陆剑池骤不及防,顿时半⾝⿇痹,⾝不由己跟着他走。
方多病追在⾝后“喂喂”他叫道:“⼲什么?那妖怪力大无穷…”
走出十余步,李莲花扣着陆剑池的手腕,走到那“斑点妖怪”摔下之处,陆剑池情不自噤地便往后躲,但见那斑点妖怪摔在树下,这一下估计摔得不轻,尚未爬起⾝来,只见

光耀目,那浑⾝⾎斑在⽇光下看来越发可怖。
蓦地那东西转过头来,陆剑池浑⾝一跳,李莲花牢牢将他扣住,不让他退却分毫,这等強迫之下,陆剑池勉強看了那东西的脸一眼,突然一怔,大叫一声,脸⾊惨⽩:“你…你…”李莲花放开了他的手,方多病稀奇地跟在陆剑池⾝后:“怎么了?”
那东西目不转睛地看着陆剑池,突地一声咆哮,快如闪电地冲了上来,一掌往陆剑池

口掏去,这下要是中了,必定开膛破肚而死。李莲花方多病双双出手,劈空挥出,合二人之力抵住它这一冲。那东西一扑不成,转⾝往树林中窜去,刹那间无影无踪。
“死莲花,你不要告诉我你带着我们満山

转除了骗我们去看那死人骨头之外,就是要引出这只妖怪…”方多病

口伤处又在隐隐作痛,呻昑一声“那…那是张人脸么?”原来方才那东西一转头,方多病正巧盯了它一眼,将它那张脸看得清清楚楚。
李莲花微微一笑,眼望陆剑池:“它是谁?”
陆剑池脸⾊苍⽩至极,⾝子一晃,几乎瘫倒,方多病连忙将他扶住,心道这位武当大侠胆子甚小,昨夜被五花斑点怪吓得昏倒,今天看见又要昏倒,想他师兄杨秋岳盗卖掌门金剑、大做寡妇姘头而能面不改⾊,何等奷贼气魄!
陆剑池真是逊⾊多多,真不知武当⽩木老道怎么教的。他正在胡思

想,突听陆剑池颤声道:“金有道…是金有道…他怎会…怎会变成了斑点…斑点怪物…”
方多病大吃一惊,刹那牙齿打颤,全⾝发寒,失声道:“你说那斑点妖怪是‘乾坤如意手’昆仑金有道?”
陆剑池点了点头:“他…他和我约战八荒混元湖,但…但怎会在这里变成了斑点怪物?难怪…难怪他的手、他的手…”
“难怪他的手有如此之长,并且宛如无骨一般转折如意。”
李莲花惋惜地道:“听说‘乾坤如意手’金有道少年时双手骨骼不幸折断为数截,后经名医施救,不但双手痊愈,并且自此转折自如,练就他驰名江湖的‘乾坤如意手’。”陆剑池点头:“不过他…他掉光了头发,不穿⾐服,连眉⽑也不见了。”
“但好端端的‘乾坤如意手’怎会变成斑点妖怪?”方多病失声道“他几乎变成了野兽,除了隐约认得陆剑池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了。”
李莲花喃喃地道:“我想…这是一种病。”陆剑池茫然道:“一种病?”
“这就是石寿村村民用以杀屠那些‘中原人’的方法,也是山顶上那块陶土骷髅石的由来。”李莲花道,他经历过许多离奇古怪的凶案,每当真相大⽩之际,他的心情都很愉快,但这一次他的脸上并没有见到微笑,毕竟所发生过的事太过忍残可怖,令人实在笑不出来。
“我想许多年前,或许只是十多年前,有人发现了石寿村的冷泉能酿美酒,于是返回中原之后,邀请了许多人前来山中开荒种果树⾕物酿酒。”李莲花叹息“前来开荒之时,或许中原人和村中定有协议,等待美酒大卖之际,如何平分利润,所以开始之时,石寿村村民并未反对,让他们在村中修建房屋、建造客栈。但开荒之后,⾼山果树却不能结果、⾕物更是无法生长,树林毁去,野兽消失,花菊如野草般蔓延,石寿村村民的⽇子反而越来越难过,于是他们和中原人之间的冲突越来越剧烈,直至无可收拾的地步。”他一边说,一边缓步往回走,方多病和陆剑池情不自噤跟在他⾝旁,边走边听。
“酿酒不成,中原人反而把冷泉源源不断地运出去,终于导致了石寿村村民的杀机。”李莲花眼望蔓延而生的野菊,缓缓地道“而杀机导致了一个

谋…

谋导致了…非常惨烈的后果。”
他缓步徐行,

向⽇光映来的方向,方多病和陆剑池一派沉默,谁也不想说话,静静地听:“我想…

谋是从那闹鬼客栈第四个房间开始的。”李莲花缓缓地道“还记得么?那房间里有两件黑⾊斗篷,我想没有一个人出门会带两件模样相同的斗篷,所以,那房间住的应有两个人。而两件相同的黑⾊斗篷,不管穿的人是谁,必然⾝份相当,而既然⾝份相当,多半属于同一派门或组织…在这种地方,我可以姑且一猜—他们是中原人请来的保镖。”
陆剑池点了点头:“那门內之人剑术了得,在铜炉上斩下的一剑甚见功力,作为保镖那是绰绰有余。”
李莲花慢慢往前走:“如果石寿村村民要将⼊侵家园的中原人杀屠殆尽,武功⾼強的保镖必然要先除去,还记得第一个房间里,那上吊的女子留下的遗书么?她说‘鬼出于四房’,所以这桩可怖至极的

谋,是从那两名保镖的房间开始的。而石寿村民显然不会武功,他们住在⾼山,从未见过世面,食物缺乏,⾝体瘦弱,无法与习武多年的武林中人相抗,所以要除去保镖,必须采用非常的办法。”
陆剑池想了半晌,茫然头摇:“什么办法?”方多病心道:杀人可以下毒、可以栽赃嫁祸、甚至造谣都可杀人,以你这般既呆且笨,自然更想不出来。
只听李莲花继续道:“第四房里住着两个人,房中留下一个⾎影,桌椅碎裂,可见是力气极大的人在房中动手,导致桌椅碎裂,而村民显然并未有这种能耐。”陆剑池点了点头:“要将木块震得块块碎裂,必是內家⾼手。”李莲花道“不错,唯有两人旗鼓相当,掌力震

冲击,才会造成如此后果。而原来房中有两人,如果是外人⼊侵,既然房內一人就能和他旗鼓相当,两人一道,绝无大败亏输的道理,无论如何,不致⾎溅満屋。”
“所以?”方多病瞪眼。李莲花道:“所以…就是屋里两人相互动手,一人杀了另一人。”
陆剑池骇然道:“怎会如此?”
李莲花轻轻叹了口气:“姑且不提原因…我们只知道那房中的一人杀了另一人,提走了杀人的剑。紧邻四房的第三个房间窗户上有一个破口,窗纸外翻,不能说那必定是被人从外面撕开,但的确很像有人从外面对房內窥探,而从纸破的⾼度而看,撕窗的人⾝材很⾼,这和四房里那件长得出奇的斗篷相符。然后二房里脸盆中有⾎沉积,或许是那人杀人之后在那里洗了手,之后房间一一受到扫

,第一个房间的女子上吊而死,二楼的房间⾎溅三尺,所有尸体消失不见,一切事情、大致如此。”
微微一顿,他缓缓地道:“且不论为什么那人要杀死同伴,⾎洗客栈,你们有没有发现他的行动很奇怪…并不是每一个房间都住着人,但他每一间房间都进去了。并且更奇怪的是,那上吊的女子并没有写下他的姓名,而把他写成了‘鬼’。她写下‘…夜…鬼出于四房,又窥妾窗…惊恐悚厉’,显然那个人到处张望,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目的,并且相貌非常奇怪,奇怪到同样自中原而来的女子会把他当成‘鬼’,说到这里…”
李莲花看了陆剑池一眼:“你没有想到一些什么?”
陆剑池脸⾊苍⽩:“金有道…”
李莲花叹了口气:“不错,金有道。”方多病莫名其妙:“什么金有道?”李莲花道“当一个人变得如金有道那般神智不清,浑⾝斑点的时候,见人就杀并不奇怪,而如果他个子既⾼得出奇、又全⾝⾎斑、不穿⾐服的时候,被人当作鬼也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一个柔弱女子见到如此可怖的杀人怪物,既逃无可逃,鬼已在她门外,除了上吊自尽,她还能如何?”
方多病骇然失⾊,陆剑池的脸⾊越发惨⽩,的确如李莲花所言,正能一一解释在那客栈中看到的一切可怖痕迹:“但…但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变成金有道那般模样?”
李莲花道:“暂且也不论为何他会变成那般模样,那客栈中还有些事一样奇怪,比如说—杀屠过后,那上吊女子的丈夫为何没有回来?那些尸体何处去了?为什么客栈没有像中原人所住的房屋那般被焚毁?还有—为何石寿村民要将那些头颅包裹在黏土中烧焚?”
他说到这里,石寿村已在眼前,那客栈在⽩⽇看来依旧华丽,然而在方多病和陆剑池眼里却充満寒意,三人走到村口,几个村民自窗口探出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李莲径花直往客栈走去,推开大门,踏⼊大堂,他举目上望:“还有这些写着‘鬼’字的竹牌,那间贴満符咒的奇怪房间,那具死去很久的无头⼲尸,斑点妖怪的谜团,绝非只是一时将客栈中的住客杀屠殆尽如此而已。”
“这些‘鬼’字,必定是中原人的保镖变成了金有道那样,⾎洗客栈之后有人挂上去的,所以在凶手⾎洗客栈之后,还有人活着。”方多病道“难道这写下许多鬼字的人,就是二楼那间贴満符咒的房间的主人?”
李莲花摇了头摇:“那个房间没有主人。”
“那房间分明有人在里头贴了许多符咒,桌椅板凳

榻锦被样样俱全,怎么可能没人?”方多病失声道“要是没人住,贴那些东西⼲什么?”
李莲花站在大堂中眼望那条⾎迹斑斑的走廊:“记得么?那扇门是从外面被锁住的,窗户钉死,门后

榻挡路,

本不能打开,比起阻止人进来,更像是…锁住房里的人,不让他出去。”
方多病瞠目结⾆,陆剑池心头大震,只听李莲花缓缓地道:“符咒…一般不是用来驱鬼镇琊的么?贴在屋里的符咒,岂不更像镇的是屋里的琊?”
“你说那些符…镇的是屋里的鬼—那岂不是…岂不是镇的是地板底下那具无头的…”方多病张口结⾆,李莲花奇异地看了他一眼,慢呑呑地为他接了一句:“⼲尸。”
陆剑池越听越是清醒、也越听越是糊涂:“那具无头⼲尸和有人⾎洗客栈,有什么关系?”
李莲花一步一步穿过走廊,踏⼊庭院,抬头凝视二楼那间贴満符咒的房间,慢慢地道:“那个房间…就在四房上面,这并不是巧合,不是么?”
“死莲花!你究竟想说什么?”方多病呆呆看了那房间许久,突地大发脾气“想说就说,本公子就算看那房间十年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你知道了些什么就直说!省得老子费脑筋!快说!”
李莲花歉然看了他一眼:“我猜…”他手指那二楼发现⼲尸的房间“我猜他们把什么东西通过那个房间放进了四房里…”
陆剑池问道:“他们?”
李莲花点头:“村民把一种东西通过那个房间放进了四房里,然后两个保镖之中的一个受那东西影响,突然发疯,理智全失,将当⽇客栈中住的所有人一起杀死。”
方多病皱眉:“一种东西?什么东西?”
李莲花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很可能是一种病,一种会让人失去理智,浑⾝⾎斑,让人变得犹如野兽、具有攻击

的一种病。”
陆剑池恍然大悟:“若是一种病,金有道变成那般模样,也是情有可原,他必是路过此地的时候,不幸感染上那种可怖的疾病。”
李莲花点了点头,又摇了头摇:“事情绝非如此简单,我想他们把能致病的东西悄悄放进四房,也许只是希望中原人自相残杀,那是他们毁坏村民家园的代价,但事情的发展却和他们的预期大不相同。”他叹了口气“那得了怪病的武林⾼手从客栈里闯了出去,在周围的地方大肆杀戮,剩余的中原人或者逃亡、或者被村民屠戮殆尽。之后石寿村民放火燎原,烧焚中原人的房屋和果树,将一切痕迹掩盖得一⼲二净。一切如果仅仅是如此结束,也算大幸,但显然并非就此结束,如果一切就此完结,这客栈一样会被烧焚推倒,而二楼房间里决计不会留下符咒和⼲尸。”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陆剑池忍不住问。
方多病却道:“那怪病一定流传了下来,否则金有道不可能变成斑点妖怪。”
李莲花点了点头:“我猜那感染怪病的武林⾼手回到了客栈,也许是因为他修为不俗,得病之后一时并未死,所以村民无法将客栈拆毁烧焚,客栈就此保留下来。”
方多病斜眼看了看那房间:“就算他回到客栈,总不会自己写了许多鬼字,自己弄了个⼲尸放在二楼的房间里,贴上许多符咒玩鬼驱鬼的把戏吧?”
“此后…我猜那人在客栈里死了。”李莲花缓缓地道“但村民不知道他究竟死了没有,或许有人曾经进来窥探,但不知为何又感染了那种怪病…客栈里死人之事并非一时而止,既然连续多年,变成‘斑点妖怪’的人必定不止一个。石老说‘供奉神明不力,苍天降罪’或许也不是全然不着边际,他们也许觉得触怒了鬼怪,害怕那‘斑点妖怪’总有一天轮到自己头上,所以才有了二楼房间里那具⼲尸…”
“那具⼲尸是什么玩意儿?”方多病伸手自⾝边枯树上折下一截树枝,远远往二楼那房间掷去“那就是石寿村的神明?”
李莲花道:“不,那就是‘鬼’…”他慢慢往四房走去“只要知道他们把什么东西通过二楼放进四房之中,就能明⽩为什么他们要把那具⼲尸封在二楼的房间里。”
“你确定真的会有东西?”方多病倒菗一口凉气“那怪病会传染,你真的要再进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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