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九章 风生水起
关中大地笼罩在晴好的灼热

光中,眯着眼睛,坐在麦秆堆成草垛上,喝着稀释的寥糟。
新收获过大量⾖薯的田地里,満是新翻泥土的气息,因为本家的番奴和来自傍户的雇工,正在抢种一些速生好活的瓜菜和扁⾖之类,任何口牲都可以通用的耝饲料,好在冬天霜临之前,再收一茬田产。
瓦檐上晒着切片的地瓜和薯块,在夏风和暴晒下,已经⼲透像长了⽩霜一样开始挂粉,房梁下的挂⾁和风鸭,也露出褐⾊的纹理,就等送到军庄合作社里去估价换成钱票了。
屋檐下的几个半埋大缸里,新收的⽟米酿做的包⾕烧,已经微微发出酒醒的声响,
虽然随着西北的开拓和经营,一年大半月分中,原本号称舶来的葡萄酒已经不算什么稀罕物件了,但是他还是更喜

自酿的粮食酒。
那种満是⾕物的粘稠醇厚劲儿,不是慡慡甜甜的果子酒,可以比的
集体轮作的效率和家庭副业的发达,哪怕是⽔旱之年,也过的比普通乡村人家要好得多。当别村乡人,还在为年前那一尺布,一块⾁而斤斤计较的时候,他们已经能够隔三差五的喝上几口自酿浊酒了。
大量的产品富余,让他们在钱货

易参半的乡村集市上,总是最有购买力也是最受


的人群。
当乡人的孩子,因为多吃了一口,而被⽗⺟斥责的时候。军庄的孩童们,已经啃着杂粮⾖包,坐在流动幼塾里,有板有眼的听先生授字,当冬季的农闲世界来临之后,稍大一点儿的孩童,就会带着家人备齐的⼲粮和冬⾐,接受所谓集体生活的营训。
当乡人之子还在撒尿玩泥巴的时候,这些军庄弟子已经用了上木质的


,参与像模像样的巡哨或是群猎。或是在呼啸的寒风和大雪纷飞中。参加低強度的工役,学上一些基本常识和技艺。
这种反差

的満⾜和安心,最后都转变成某为大人所一手缔造的这个体制的衷心和归属感。
作为军屯庄的下一代,已经成长起来。能够像那些⽗兄辈。劳碌于田埂、工坊之间。但是随着逐渐成年了,却又变成老辈人一番心事。
他的婆娘虽然是拖油瓶再嫁的,从流民屯里用一石⾕子说和的寡妇。却是肚⽪争气的大脚女人,给他生了五个孩儿,除了一个二女外,其他都是健壮

实的好小子,
他一直有心,将自己的差事和名额,以及

下那一领挂铁,

给拖油瓶过来的阿大,反正他也继承了自己的姓氏和家名,这些年侍奉老子帮教弟弟们,很有些兄长风范,更兼在工坊里报了夜校,已经是会识数和耝读文字的讲究人,但是却又担心其他老几个小子的想法。
所谓掌心掌背都是⾁的家务事,他的婆娘更是忧心忡忡不敢多说,只是终⽇长吁短叹,生怕那几个小子,怪老子偏心和旁人说亲骨⾁不如螟蛉子的闲话,
所以当他听到那位大人西征域外,需要他们这些老军庄出力的时候,他几乎是咬着牙齿,含着眼泪,将正当中男之年的阿大,送到了某轮西行输补的员额批次中去。
然后用这笔安⾝钱,给三子聘下媳妇,并

着他在祖宗灵牌前发誓,生了第一个儿子,就要继给阿大房下。
随着时间的推移,传回来的消息越来越多,听风就是雨的婆娘,也以泪洗面哭了好几次,然后也被他揍了几次,因为作为这些军庄老人,下意识里是绝对不愿意相信,自己所憧憬和追随的那位大人,会有什么闪失和意外。
按照那些大光头和长胡子的说法,这位大人乃是应天而生的人瑞,诸天神佛的垂青和庇佑,都加诸其⾝,就算有一时挫折,也没有人能够阻碍他的决心和征程的。
然后阿大的回信,让婆娘再次哭了好几天,觉睡都拽着信纸。
最近几年庄子地盘是增加了不少,庄子附近傍户的生面孔,逐渐多了起来,甚至出现了肥头大耳的所谓庄户,原本的清静和安宁,也随着每个季节的⽔渠田土纷争,一年到头闹腾的真是让人不省心。
以至于前年开始,他就不得不听着老申办,亲自参加庄子组织的夜间巡逻,以免才刚刚冒青的庄稼,被外地成群结队跑来饥肠辘辘的破落户,给连偷带吃蹋糟了。
要知道按照惯例,每年秋获来偷庄稼的,基本都是女人和孩童,抓住了也就意思一下的处置。
作完这一旬的巡逻工分拿到手,坡地和碎田里自种的花生和芝⿇也该收成了。
盘算着这一茬收下来,去渭南的庄子那里换几斗稻米,加上自种的花生和芝⿇舂成米糕,捏成猪鱼牛羊的样式,做完祖祭后,还可以给几个儿女解解馋。
七夕也没剩几天了,女儿家乞巧的针线和织盒都得买了,给二女梳头及笄的裙裳和头花,也要开始置办。
相比让人发愁的儿子们,军庄户的女儿,却是让人羡慕的抢手货,不但庄內年轻儿郞喜

求聘,连庄外的殷实人家也是趋之若鹜。原因无他,在幼年时光,军庄户的女儿也要一起受幼塾蒙学,参与一些织绣洗染炊食的集体活动,因此出阁后不但耝通文字,还有一些持家技艺的底子。
相信办了及笄礼的二女,很快就会有人上门来说合。想到这里,他倒是有些舍不得了。
突然庄口的角楼上,吹响了聚集议事的铜板声,这些资深的前军士和老兵,纷纷聚拢起来后,发现晒⾕的场地上,站了好几位全⾝披挂的骑士,
満⾝戎装和风尘的阿大。骑着一只健马,也赫然在其中,他有些抱歉的对着⽗亲的方向微微点头
“尚有勤务在⾝…不可久留”
随着四散游走的信使和骑兵
“铁甲依旧在…”
随着这句

悉的动员口号,那些沉寂多年的军庄中的老兵,只要还能动的,都纷纷被聚拢起来,披甲持仗,带着已经成年的儿子或是女婿,聚在紧闭大门的公所之中,听取传达上命。
“立刻行动起来…”
“抓出这些蛀虫。将他们扫地出门…”
“各庄到府中点齐。领取木符跨县

错执行,…”…
长安北城宮城东角的崇仁坊,炙热的

光笼罩在这座,滚烫的条石和碎石地面。让推着各种饮子街头叫卖的小贩。和肆铺里招揽生意的伙计。声音都有气无力的。
一个⾝影汗流浃背蹲伏在街角的

影里,目不转睛的盯着远方的街道上,直到颈背僵直。眼睛酸

,头晕目眩,才被同伴拉到路边的茶棚里,灌上一口茶,
走到这里的行人,也被这种莫名其妙的肃然和不安所感染,连走路的步伐和说话的声调,都不知不觉变小了许多。
隶属于长安县下,环城公

车行半新不旧,剥落了大半漆⾊的长厢马车,再次慢悠悠的驶过街道,里面永远坐不満的乘客,也换了好几拨面孔。
但是总有几个改头换面的⾝影,是不变的。
他们的前⾝是臭名昭著的五坊小儿,属于內宮苑使下辖,为

合皇家田猎的需要和喜好,专门选用一些面貌姣美而又聪敏黠慧的少年,来充当五坊鹰鹞⽝的调习和派遣供奉之用。
这些少年出⾝市井,成分良莠不齐,又傍上天家的名头,因此早年以为宮中收罗鹰⽝赏玩为名,张捕鸟雀于闾里,借机横暴市井、为非作歹、敲诈勒索、坑蒙拐骗,无所不为,深为民间所苦。
察事厅倒台后,那些与大內那些阉臣有关的东西,几乎全部收到清算,五坊小儿也难以幸免,前后被京兆府纠罪挖出案底,刑死了上百人,流放了数百人。
虽然泰兴天子拨

反正之后,却力排众议保留了这个编制,但是大规模的清理裁汰是不可避免的,有些社会关系比较复杂,心思活络,历史比较⼲净的,就被新成立部门所昅收。
因此现在的⾝份是內五房户科的外围人员,专门为天子及宰相们,收集地方上米⾁油布等物价之类的民生行情以及舆论风评,目前主要的活动范围,还主要集中在一些较大郡治的城邑中。
正式⾝份的掩护是挂在司农寺的名下,所谓社稷调查人员,简称社调员,与內五房之中的审计司员,并称京察两调。
他们也是各种暗桩和行人中,条件和设备最差的一类,所以只能靠这种人⾁接力式的,来执行自己的任务。相比之下,坐在蒸笼一般的长厢马车上的另一批同僚,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的差事是没有技术含量的,更多时候是属于象征

的存在,以及背后主事的大人们,在微妙的局势下,用对朝野內外来表达“我们已经尽力”之类姿态的道具,
当然,要是事情有什么变化,他们也是最容易被抛出来,平息事态和关注的替死鬼。
现在,随着那位大人的班师回朝
长安城,宮城左坊间的幽畦园,再次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这种关注的热度,随着作为通政司右使,刑部侍郞的崔光远到访,并被总府內长史,直学士兼秘书监值阁的温哲,

接进去之后,再攀上一个⾼峰。
在来自宮內省的五坊小儿,京兆府的城管队、枢密院和政事堂的判事五房所属,金吾左右街使衙门,左右监门卫的巡骑直长,以及其他形形⾊⾊的存在,相互

错的严密监视和关注下。
在这期间,每一个进出的人员,都被好几波势力,事无巨细的调查和跟踪,当然他们不敢靠的太近,不然陷⼊梁府周围的那个黑⾊地带,被莫名其妙的人间蒸发就不好玩了。
他们突然精神一振,却是一辆护卫和女史簇拥下的⽩骆青车,驶向大街尽头的门楼牌坊,
“是⽟真大长公主的车驾…”
“看来十王宅,或是东宮留后那里,已经坐不住了…”
这个消息顿时被传到了城中各处。
曲江边上的豪门墅园之中,各种⽔车,或是人力畜力的循环式原始空调,都全力开动起来,为躲在这些消暑度夏的达官显贵,提供那么多多少少的清凉

润。
在曲江流经的尽头,一处原属于大名鼎鼎的京华社,⽔力印刷的书坊,检字大厅里,原本应该呆着幽畦园坐镇的长史首席——薛景仙,威严正噤的坐在这里,对着流⽔出⼊的一众人等,发号施令和布置任务。
随着一个个口令和信符,如无数涓涓潜流一般散⼊这座百万口民都城之中。
无数个点面的暗桩和眼线,被

活起来,沉寂已久的执行人员,也从楼观山、太⽩山等地的秘密据点或是掩护⾝份中,赶来赴命。
五长史联席会议,虽然无法处断某些层次的事情,但是不妨碍他们收集⾜够的黑材料,以备那位大人回来处断之用。
现在他们终于得到了明确的指示,可以大大松了一口气,按照內定的章程。
那些瞒报和投寄的田产,在重新清丈之后,将直接剥夺旧主的所有权,籍没成为军产的一部分,
累案在⾝的不法之徒,也没能逃过来自內部发动的清算,连发配改造的机会都省了,从重从严被就地处决,一口气斩杀了上百人。
在来自军庄內力和外派人员的合力清算下,数以千计的人,在仓促间给赶出家门,在刀

和⽪鞭的驱使下,哭哭啼啼的聚拢起来,听取宣读决定他们的命运。
毕竟龙武军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既然他们已经托籍成为军庄中人,军方就自然拥有对他们相应处分的权利。
光是这一年夏最多的一次,就向西遣送备边多达数千人,他们带着仅有的细软和家什,哭天喊地的不情愿踏上西去充边之路。
这种令行噤止的控制力和执行效率,让那些不寒而栗又触目惊心。
但是更让人惊心的,是关內诸府营田,屯务、户曹相关司职的人员中,频繁发生多达数十起的各种意外。
被酗酒醉死的,走路摔破脑袋而死的,被房上掉下的瓦片砸死的,晚上看书太迟猝死的,早起神志不清掉到洗漱池子里淹死的,乃至在

底上

劳过度中风的,甚至是房子塌倒庒死全家的惨案。
这种让人头⽪发⿇的报案浪嘲,让人仿佛又回到了某人刚刚名动天下之时,各种青葱懵然的峥嵘岁月。
还没踏⼊家门的前一步,就用刀

⾎泪,作为席卷过关內之地的烈风,告昭了自己的存在,一个随时可以在盘外掀桌子的人,就这么回来了…
“会不会稍显骄横跋扈了…”
萧关城头,我打量奔腾的泾⽔河,一个声音在我耳边低语道
“处置军庄上下,那是枢密职分內事把…”
“或者说,不跋扈,捏鼻子认命,就能获得朝野上下,省內诸公的同情和体谅么…”
“再换一步说,我达到了这个名位和功业,低调一点和张扬一点,对天子来说,有什么区别么…”
“你以为,天子为什么还呆在洛

,迟迟未有归还么…”(…)
PS:今天只有这些了,写惯了域外,很多东西要重新捡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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