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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篇二 雪夜(下)
 窗户紧闭,寒风依然从隙挤进来,吹得暖炉里的火焰一闪一晃。

 ⻩惜文正要开口,暖户前的那人已先发话了:“醒了?”

 只有两个字,如果不是因为屋子里没其他人,⻩惜文本不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话。

 ⻩惜文怔了怔,答道:“醒了。”

 那人点点头,从暖炉里取下一个铁壶。

 滚烫的热茶很快就倒到杯子里,递到了⻩惜文的面前。

 “谢谢。”⻩惜文接过,她抬起头,第一次看清了那人的相貌。

 那人年约二十五岁左右,相貌普通至极,毫无个毫无特⾊,说不上丑,也说不上英俊,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大众脸,几乎不会给人留下什么印象,属于那种钻到人堆里就很难再认出来的类型。

 唯独是他的眼睛,深沉坚定,如同一泓平静的潭⽔,没任何的波澜起伏,反倒给人极为深刻的印象。

 ⻩惜文隐约想起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睛。

 那人已静静地走回暖炉旁,盘膝而坐。

 温热的⽔流⼊腹中,说不出的舒服。

 ⻩惜文吁了口气,绷紧的肩膀松了下来。她虽然尚未认出这男人,但潜意识里认为他并不是坏人。她打量着男人的背影,问道:“你是谁?”

 “⾼宠。”

 “⾼宠?”这名字好悉…啊!那⽇在宴会上见过的,那个特别木讷安静的龙威将军⾼宠?

 ⻩惜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是龙威将军⾼宠?”

 “嗯。”那人点点头。

 ⻩惜文仔细地回想了好一会,终于确定眼前这人就是那⽇见过的⾼宠。不得不说,这得归功于那⽇⾼宠沉静的气质给她留下的深刻印象。

 世界还真是小。⻩惜文呆了好半晌,才问道:“是你救了我?”

 “嗯。”“这里是哪里?”

 “我家。”

 “你家?”⻩惜文不噤再次环视这间朴素简陋的屋子。这里就是堂堂龙威将军的府第?下人没有,家具没有,连最起码的装饰都没。

 ⻩惜文怔怔地望着这个传说中武功全淮南第一的龙威将军,奇道:“你怎么住在这样的地方?大王没给你安排好住处?”

 “这里不好?”⾼宠回过头,缓缓道:“比以前,好多了。”

 以前?这人说什么呢?

 “你以前住在什么地方?”⻩惜文不由得对⾼宠产生了好奇。她忽然想起自己坐在上和陌生男子说话很不雅,慌忙掀被下

 这一动才发现自己⾚着雪⽩的纤⾜,罗袜和软底靴子都已被脫了下来。虽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惜文依然脸红耳⾚,匆匆穿上罗袜和靴子。

 她从小生活在深闺里,从未被男子碰过⾝体。

 ⾼宠似乎丝毫没留意姑娘家的纤细心思,他淡淡地答道:“山里的草屋。”

 “你和谁一起住?”⻩惜文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问出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大概是为了掩饰心里的‮涩羞‬与慌

 “自己。从七岁起。”

 “你爹娘呢?”对于从小生活在温室里的大‮姐小‬,完全无法想象七岁小孩子怎样能活下去。

 ⾼宠沉默了一会,才答道:“不见了。”

 不见了?是抛弃了他走了还是死了?

 “好可怜…”⻩惜文喃喃地说出了心里的话。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这话很失礼,连忙补充说:“从小没爹娘一定很辛苦吧?”

 这话更是显得伪善与做作。⻩惜文暗恨自己怎么忽然变成呆头鸟似的,连话都不会说。

 ⾼宠想了好一会,才答道:“冬天时,很冷。一个人,会怕。”

 他并不像那些耝鲁汉子那般拍着膛说:“区区辛苦算得了什么!”或者像那些文弱书生般喋喋不休地怨天尤人。

 ⻩惜文怔住了。

 她自从就生活在爹娘的细心呵护下,直至这次离家出走,才体会到一个人的辛酸与孤单寂寞冷。此刻听了⾼宠这短短的这十个字,⻩惜文脑海里便浮现了一个小男孩蜷缩在冬夜里孤苦无依的景象。

 这个男人,一定经历了极为艰辛的童年。

 如此想着,她忽然对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产生了莫名的同情。

 大概是听得她放下杯子的声音,⾼宠又站起⾝来,帮她倒了杯热茶。

 ⻩惜文不由自主地凝视着他安静的脸庞。

 她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率直的男人,而且是一个成年的男人。在这个男人的⾝上,她感受不到野心、险、权**等等负面的东西,只有如磐石般的坚定与沉静。

 与⾼宠的目光撞在一起,她才醒悟过来,自己一个姑娘家怎么可以这样盯着男人看,顿时脸上一阵火热。

 “喝热茶,驱寒。”⾼宠神⾊没任何变化,扫了一下她的脸⾊,淡淡地转过了⾝,又重新回到老地方,望着那炉炭火发呆。

 她正要再次道谢,⾼宠淡然道:“你脸⾊好多了,一会就可以走。”

 ⻩惜文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连忙问:“我昏多久了?”

 “一个时辰左右。”

 见⾼宠语气始终冷淡,⻩惜文也不再多问,她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呼啸的寒风顿时挤了进来,彻骨的寒冷。外黑漆黑一片,没什么灯光。

 她踌躇了一阵,本想托⾼宠送自己回府,话到嘴边,见人家冷冷淡淡的,反倒不好说出来,只好转口问道:“⾼将军,这里离首辅府多远?”

 “走路半个时辰。”自始至终,⾼宠几乎没问过她任何问题,眼睛也只是一直盯着那团炭火,仿佛那炭火远比⻩惜文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更有昅引力。

 ⻩惜文天生丽质、出⾝⾼贵,又精通琴棋书画,一手琵琶更是堪称广陵一绝,从小就习惯了男人们对她阿谀奉承,百般讨好。此时见⾼宠对她爱理不理,不由得涌起了几分怒意。

 她提起桌上的包袱和油纸伞,推开门,寒风夹着雪花打了进来,刮得她嫰脸生痛。外面黑漆漆一团,静得吓人。这里似乎位于某个小巷深处。她不由自主就想起之前的那个坏男人,一股植于心灵深处的恐惧使她全⾝都颤抖起来,刚迈出的步伐又收了回去。

 她咬紧牙,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又不好拉下脸向⾼宠求助。

 正进退两难间,⾝后脚步声响起。

 “我送你回去。”

 ⾼宠语气依然是淡淡的,⻩惜文的眼眶却不争气地润起来。她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孤单孩子,忽然有了一种依靠。

 “谢谢…”她不敢回头,怕被⾼宠看到她眼里的泪光。

 没听到⾼宠回话,⻩惜文却感觉到⾼宠点了点头。

 “给你。”⾼宠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羽绒外套,递给了⻩惜文。“挡风。”

 这件外套用料纯正,做工精巧,显然是价格昂贵之物。

 “谢谢…那你呢?”⻩惜文犹豫着是否接过,⾼宠已将外套塞了过来:“我现在,不怕冷了。”

 羽绒外套很大,很温暖,⾼⾼竖起的貂裘领子可以挡住大半的寒风。⻩惜文手里提着灯笼和包袱,头上则撑起着一把油纸伞。

 伞柄握在⾼宠的手上——⾼宠正与她并肩而走。他的步伐并不大,⻩惜文恰恰可以跟上。

 没听见⾼宠再说话,耳边只有呼呼的风雪声。⻩惜文忍不住开口问:“⾼将军,这外套是夏元帅送你的?”

 “嗯。”“你怎么会住在这里?夏元帅没安排你住到他府里?”

 “这里安静,好。”

 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话。

 走到一个分岔口,⾼宠终于主动问了一个问题:“去首辅府?”

 “嗯。”⻩惜文故意不去解释为何到首辅府。

 ⾼宠点点头,居然不继续发问。

 ⻩惜文反倒按捺不住,她停下脚步,咬着红问道:“⾼将军不想知道我是谁?”

 ⾼宠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他回过头,奇怪地反问:“我知道目的地,就可送你。”言下之意是不需要太多颇外的信息作为判断依据。

 ⻩惜文不知怎的心里就腾起一团火,她气哼哼地说:“⾼将军,我们在月初的筵席上见过面了,我是首辅府的‮姐小‬。”

 ⾼宠似乎终于想起来了“哦”了声:“你是那个弹琵琶的姑娘。”

 ⻩惜文恨恨道:“你既不认识我,为何要救我?”

 ⾼宠再次奇怪地问道:“你求救,我就救你,不对?”

 ⻩惜文那股莫名其妙的怒气更盛了:“你是指任何人向你求救,你都会去救?”

 “这倒不是…你在生气?”

 “没在生气!”

 鬼都能听得出⻩大‮姐小‬在生气,而且很生气。

 ⾼宠顿了顿,缓缓说道:“我一直一个人生活,不会说话,容易惹人生气,请你见谅。”

 ⾼宠第一次在⻩惜文面前说了这么长的话。

 ⻩惜文想到他从小在山林长大,怒气顿时消散了大半。她迈开步子,又问道:“你什么时候来广陵的?”

 “两个月前。”⾼宠如影随形,马上跟着迈步,手上的油纸伞帮⻩惜文挡下了大部分风雪。

 “你不像是在意功名利禄的人,为什么会投到夏元帅麾下?”

 ⾼宠沉默了好会儿,才答道:“我要出名。”

 ⻩惜文惊讶至极:“你要出名?”

 ⾼宠握紧了右手的錾金虎头:“这是爹走前留给我的。我拿着这杆出名了,他们知道我的行踪,就会来找我。”

 ⻩惜文不噤转过脸,望了望⾼宠。灯笼的映照下,⾼宠双眼依然沉静如⽔。

 但这样一双眼睛下,到底隐蔵了多少的寂寥与悲伤?

 两人默默地走了好远一段路。⻩惜文低声问道:“⾼将军,是不是别人问你什么,你就会回答什么?”

 ⾼宠怔了怔,思考好一会,才答道:“你是第一个。”

 “是吗?”⻩惜文的脚步忽然轻快起来。

 半个时辰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惜文这样的娇弱女子来说,在雪夜里走上这么一段路自然会颇为辛苦。但不知为何,她丝毫没感觉累,也没觉得冷,只是继续与⾼宠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宠的话也慢慢多起来。

 首辅府就在眼前,可以看到不少家丁家将都慌张地进进出出,应该是在寻找着‮姐小‬的踪迹。

 “到了。”⾼宠在离首辅府还有五十丈左右的街角里,停下脚步。

 ⻩惜文静静地站在他⾝边,好一会才说:“那我回去了,⾼将军,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还有雪夜相送。”

 “叫⾼宠便可。你是…”

 终于想起要问我的名字了么?⻩惜文扫了他一眼,轻轻答道:“我叫⻩惜文。希望你下次记住了。”本来女子的闺名是不能由自己随便告诉男人的,但料来这呆子也不会注意这些,何况⻩延和早就在筵席上向⾼宠介绍过,此次不过是再说一次罢了。

 “我记住了,保重。”⾼宠目送着⻩惜文离开。

 走了几步,⻩惜文忽然回过⾝,轻声唤道:“喂,⾼宠。”

 “嗯?”

 ⻩惜文的俏脸裹在羽绒外套里,看不清脸⾊。

 “夺魁大会,加油。”

 ⾼宠怔了怔,随即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隐约看到⻩‮姐小‬嫣然一笑,随即转⾝,踏⼊漫天风雪的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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